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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2章 別霍霍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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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年後。

漠北的風獵獵, 吹得五色的旌旗鼓動著大張,像是振翅的鳳凰。比起溫暖雍容的紫禁城,這邊的風屬實是糙了些, 像刀割一樣,刮得人生疼。

臨近年關,冰冷的風吹幹了湖中清涼的水, 又吹黃了豐美的碧草。

也吹得人快沒了。

大清這邊並沒有半點年關將近的歡欣,營寨裏來來往往的將士在操練,可一個兩個面上都帶著些心不在焉,沒什麽人敢竊竊私語,即便是操練中喊的口號也有了幾分敷衍,像是在完成任務一樣, 全是技巧沒有感情, 聽起來有氣無力的,氣氛顯得莫名的沈悶肅穆。

總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。

此時有一人從營帳中露出了面,他瘦削狹長的手微微擡起, 撩動了厚重的門簾,不緊不慢地先偏了偏頭往那邊操練的士兵們看了一眼,不鹹不淡的目光一點點掃過正在揮汗如雨的士兵們, 每一個被掃過的人都如有所感的僵了僵,轉瞬間腰板挺得筆直,口號聲也很明顯比之前要響亮得多。

……然後在很短的時間內, 這群人忽地像打了雞血一樣,比賽似的嗓門一個賽一個高。

那只手的主人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聲,聽著陡然如炸雷一樣的口號聲, 他卻不再往那邊看了, 自顧自地探出身, 長腿一跨便從帳子裏顯露了身形。

他長身玉立,身量頎長,那一段腰身勁瘦,似暗中積蓄力量的野豹,帶著驚人的野性與力量感。他著一身甲胄,於日光下閃著粼粼的光,胸前的護心鏡將無色的光折成五彩斑斕的色調,繽紛又絢爛,也襯得那張臉容色更秾。

劍眉微微蹙起,聚攏的眉心似是峰巒無聲佇立,顯得那一雙出色的眼就像是冰雪匯入的天池,洗煉清亮卻又冷意清淺,明面上清澈又濕潤,內裏暗藏冰棱,鋒芒內斂,暗藏華光。

這人仗著腿長,沒幾步便到了那邊操練的兵士跟前,懶懶散散地抱著肘隨意倚靠著一節旗桿,半身力量都靠在了那外物上,慵懶而漫不經心地半曲起一條腿,另一條腿似支未支地點著地,面無表情地盯著這幫人汗如雨下,撕心裂肺地扯著嗓子歇斯底裏地喊,慢悠悠掀起眼皮一個一個掠過,一只手有一搭沒一搭地點著腿,意味不明,若有所思。

這可苦了那一幫倒黴蛋了,頂著頭上不冷不淡的視線,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,也不知道是累的還是怕的,一滴滴汗珠往下砸得歡快。

管操練的教頭也心裏一怵,心下暗罵真是流年不利,這位爺不在帳子裏呆著,怎的又出來禍害別人了。

這位年歲雖說不大,但手段還真是層出不窮。

戰場上,跟著這樣頭腦靈活戰術多變的首領自然是心安的,弄得葛爾丹的大軍聽了他帶隊先抖為敬,只聽見名號便不由得心生退意。

——這位折騰人的法子多得很,說句不太好聽的,就跟個鬼一樣,在戰場上飄忽不定地時隱時現,可一旦出現,那必然是倒提著敵人的首級,如同從地獄爬上來的修羅,閑庭信步輕飄飄結束戰鬥。

但是吧,如果就是這樣那也頂多讓對手害怕,倒還不至於恨得牙癢癢。

關鍵是這位爺總會時不時莫名奇妙來幾句奇怪的話,並且這些話總有些奇怪的效果:

“爾等鼠輩,不過如此。”

——這句話說完,他面前張牙舞爪“哇呀呀”揮舞著大刀砍過來的人突然一頓,手中半米長的大刀突然變成了一只毛茸茸的惡心小老鼠,小老鼠甚至還很有禮貌地沖著他“吱”了一聲。

聽說,那麽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當場嚇得屁滾尿流,被一只老鼠嚇到落馬摔斷了腿。

“呵,喪家之犬罷了,犬還能吠幾聲,你們呢?”

——這句話說完,他身後躡手躡腳企圖偷襲他的人突然學起了狗叫。

聽說,那一隊費盡心思好不容易潛入大清隊伍中的漢子們,哭著學了一晚上狗叫,此起彼伏,聞者落淚。

諸如此類,不勝枚舉。

犯到別人手裏不過就是失了一條命罷了,大不了腦袋掉了碗大的疤,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。

可若是一不小心犯到他手裏,不僅沒命,還丟人,他會把你牢牢地釘在恥辱柱上,讓你永世不得翻身。

十八年?笑話,十八年後的你,想起了前世的死因,估計還得羞憤地再死一回。

不過,如果光是這樣,那倒也不錯,跟著這位爺還能時不時瞧一瞧那些倒黴蛋層出不窮的社死片段,幸災樂禍雖說不地道,但卻是人類拋不去的劣根性,大家看看熱鬧笑一笑倒也不失為一件美事。

但是壞就壞在,這位爺的手段不僅用在了敵人身上,自家兄弟也逃不過。

他喜歡閑下來的時候,跟著他身邊形影不離的據說是軍師幕僚的白面書生,逛一逛他們操練的場子。

不單單是逛,他還喜歡點評。

“你這蹲得如此敷衍,青蛙都比你蹲得標準。”

——這鬼話剛一說完,那倒黴娃子搖搖晃晃的身形突然穩住了,蹲不下去的腿瞬間就穩穩蹲住了,然後他就想喘個氣,一開口卻字正腔圓地“呱”了一聲。

於是那倒黴娃子“呱”了一上午,一直被大家笑到現在。

即便他現在發奮圖強,下蹲比誰都標準,大腿肌肉比誰都發達,體能比誰都好。

“跑得挺快啊,再快點就趕上烏龜了。”

——這句話剛一說完,那個掉隊的倒黴娃子忽然慢下來了,就跟放了慢倍速似的,每往前走一步都要緩沖好半天,手懸在半空中良久,良久,久到他開始齜牙咧嘴慢聲喊著“酸”,才開始放下,然後接著循環。

那倒黴娃子像一個老太太一樣,保持著這個姿勢走了一上午,才走了半圈。

實在是被笑得丟人丟到姥姥家去了,他在一片笑聲中痛定思痛,拼命苦練。

最後這個倒黴蛋健步如飛,玩了命地跑,跑得比兔子都快。

諸如此類,同樣不勝枚舉。

就,怎麽說呢,這位爺雖說帶來了正向的激勵,成功讓一眾看似沒什麽大用的廢物蛋脫胎換骨,但是這過程實在是太過痛苦——要承受心理和生理的雙重打擊,能不痛苦才怪。

唉,往事不堪回首,一回首全是淚。

所以現在,大家對這位爺的看法很覆雜,一方面敬佩他,希望他來,另一方面又害怕他,害怕他來。

這麽個矛盾的心理,比那待字閨中的小媳婦都覆雜。

眼瞧著這位爺來了,這些人心中叫苦不疊,也是正常的,

你說他閑的沒事幹來這鬼地方做什麽?

林教頭心裏這麽想著,但他口上卻是萬萬不敢這樣說的,他擦了擦頭上的汗,一聲令下讓餘下的人自行操練,自己便一路小跑到了那位瞧著一身懶骨的少年身前,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個禮:

“給四阿哥請安。”

少年,也就是四阿哥,目光流轉,眼皮微動,聞言將視線拉回來,然後落到這人身上,微微直了直腰表示尊重,擡起手打了個招呼,眉梢輕揚,懶洋洋地拉著長音:

“唔,林教頭,早啊。”

四阿哥是個很有禮貌的人,見了人不管怎麽著,先得問個好。

“早,早,四阿哥早。”

林教頭顯得有些惶惶,他忙不疊連聲回應。

“不知道……四阿哥大駕,來這地方做什麽?”林教頭奓著膽子問了一句。

“也沒什麽,”四阿哥沒什麽情緒地輕笑一聲,看著這幫人操練的樣子,挑著眉頭,顯出了幾分漫不經心,可一雙清亮的眼中透著洞悉一切的深邃,“就是聽說大家都被汗阿瑪的病影響了,士氣低靡,來看看到底怎麽樣。”

是的,這便是癥結所在。

康熙一向身體康健,這回也不知道怎麽回事,突然染上了寒癥,整宿整宿地睡不著,身子上忽冷忽熱,叫了好幾個隨行的太醫瞧了多遍,可大家都支支吾吾,沒一個能準確地說出來到底是因著什麽,故而也就只能拿藥吊著。

也不知道是不是揍葛爾丹的軍隊揍得太狠了,連騰格裏都看不下去了,悄咪咪地報覆他一下。

總之,康熙強撐了幾天,確然是撐不住了,於是便一病如山倒,整個人躺在床上,即便用厚厚的毛氈掩住了門窗,熊熊的炭火晝夜不停地劈啪燒著,但生病的人最是敏感,根本擋不住這絲絲縷縷順著骨頭縫鉆進來的寒氣,蓋著厚重的被子,口中卻迷迷糊糊地喊著冷。

瞧著神智也不清楚了,聽說啊,有一天還喊著祖父來接他來了。

——那皇太極骨灰都入了陵寢,活人夢見死人,這可不是個好征兆。

哪怕這幾天憑著四阿哥的威信和鬼魅般的戰術,大清這邊依舊保持著勝的多的優勢,可主帥都這樣了,將士們心中定然是紛亂不安,就像是群狼失了首領,單打獨鬥又怎麽會勝出。

“這……這……”那林教頭擦了擦頭上的冷汗,目光轉了幾輪,終究還是嘆了口氣,決定跟這位爺實話實說,“沒法子,紙還是包不住火,這麽大的事,他們也是心裏頭不安定。”

“林教頭,這時候才更要定下心來啊,”一道與四阿哥截然不同的清亮聲音響起,帶著些笑意,這人伸出手指了指天,“只有不夠結實的屋頂才會被風雨擊垮,可你什麽時候見天塌下來過?”

說完,那人輕笑著總結:“放心,天是不會塌的。”

林教頭擡起眼看過去,率先看到了四阿哥亮晶晶的眼,他本來懶懶散散地靠在那,可一看到這個人出來,便立刻直起身,勁瘦的腰身一發力,整個人霎時間便彈了起來,像暫時彎下去的青竹倏地解除下壓的力道,恢覆了平日裏的挺拔。

林教頭順著四阿哥的熱切的目光看過去,便瞧見了常伴在四阿哥身邊的軍師——洛緣。

“阿鳶,”四阿哥腳步微動,像個狗皮膏藥一樣黏過去,半點也看不出平日裏渾身長滿了懶骨的懶懶散散樣子,殷勤得不得了,“你怎麽來了?”

……雖然,林教頭一直也不明白,四阿哥這是哪來的口音,能把緣叫成鳶。

“我來看你啊,”洛緣,也就是洛鳶,瞇起眼笑了,露出雪白的牙,“看看你又要怎麽禍害別人。”

“此言差矣,”四阿哥連忙給自己正名,“這怎麽能是禍害呢?這分明就是對他們的鞭策!”

“鞭個……什麽策!”一旁又傳出了不滿的反對聲,那聲音說到一半頓了頓,似乎是在忌憚著些什麽,於是話音生生一轉,說了個四不像,“我看你分明就是借機發.洩,想整人就直說,沒必要這麽冠冕堂皇。”

“哎呀,人家倆人的事,跟你有什麽關系?你插什麽嘴?”剛剛那道話音剛落,便聽見另一道莫名透著些輕佻的嗤笑,那一笑中帶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細小鉤子,林教頭也不知道為什麽一個男人的聲音能夠這樣勾人,那樣風情萬種。

“你以為你又是什麽好貨色?自己心裏不定說了多少臟話了,嘴上卻還教訓人家,當真是……欸,那個詞怎麽說來著,小鳶?”

“好像是雙標對吧?”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忽地插了進來,那人長了一張與洛緣軍師一般無二的臉,但從面色上來看,比起軍師,這人更為羞澀一點,“我記得軍師大人是這麽說過的。”

“啊對對對,”那道輕佻的聲音表示強烈讚同,指責道,“雙標狗!”

“嘿,蘇韻你別太過分!”最開始那道吊兒郎當的聲音氣急敗壞。

“我怎麽了?我又沒罵人,你管得著我麽?”蘇韻不甘示弱,一邊走一邊揚著白凈的脖,絲毫不畏懼他的橫眉冷對,“年羹堯,你休要以為別人都怕了你!”
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年羹堯“我”了半天也沒“我”出個所以然,於是垂下頭,悻悻地小聲道,像是說給自己聽,“算了,好男不跟女鬥,怕了你了。”

蘇韻哼笑一聲,鬥志昂揚地走了過來。

然後一把勾住了白面軍師的肩膀。

“聊什麽呢,這麽開心?”蘇韻笑瞇瞇地發問。

“聊怎麽才能讓你放下你不安分的蹄子,”四阿哥冷笑一聲,擡手把軍師搶過來,揚起下巴,高傲地道,“紅燒,還是清蒸,選一個。”

作者有話說:

五年不見,真真一如既往地能折騰人: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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